徽商:旧伤与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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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开往芜湖的车,与司机老郑说到徽商,这位歙县茶商的后人唏嘘万千:“前些年放电视剧《红楼梦》,看到刘姥姥进大观园,我舅母说她家以前就是这样,因为她祖上几代都是徽州盐商。”
奢华实实在在地存在过。然而,往事毕竟已走远。
现在的问题是,当人们在谈论“新经济”时,能从那些徽州商人身上感悟到什么!出生贫寒而致富迅速的徽商,扮演类似时下“网络英雄”的角色。
穿过几条窄巷,绕过青砖灰瓦的平房,又踏上一条衰草披离的小径。三轮车夫指着半山坡上的一排老式房舍,用浓浓的皖南乡音大声道:“那不就是紫阳书院?”
轻易不要走近小城。因为孤身游荡在斑驳古朴的小巷中,常会怀疑是否走错了时代,平添几分不知通向何方的空寂。途经歙县,不经意便拐进古徽州最大的书院,屋舍已经破败,只有几个民工借居其中。从残瓦断垣中,依稀还能感受当年的气度。
想象起来会有点晕眩,这座庭院存世近800年了。所幸其鼎盛时段并不遥远:清乾隆年间,声望极隆的姚鼐在此设席主讲,一时听者如云。盛况没有延续很久。19世纪末,书院已无力遮掩它的衰败,因为支撑这座庭院的一群徽州商人,在那个世纪转换的时刻,已走到了路的尽头。
好在100年不算太久,现在似乎还能触摸到那段过往。在中国历史上,这批从皖南山区走出来的商人,是一个很奇特的存在。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能在短时间内暴富,与山西商人共同称雄。同时,他们又常常以“儒商”自居。在中国传统商人中,很少有人像徽商那样,将经济活动与文化结合得如此紧密。最后,徽商的整体性衰落却“不可阻挡”,刹那间灰飞烟灭。在这大喜大悲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操纵呢?
话还得从最高潮说起。紫阳书院历史上多次重修,最重要的一次是在公元1790年。那时,书院毁弃已有数十年,有一个人终于看不过去了,在短短数年间,他联合几个商人,先后捐银近3万两,才使这座庭院有了接下来的风光。
数万两白银对他只是区区小数,此时其家产已过百万,身任两淮盐业总商,号称江南首富。但是,倒退二三十年,这位被尊为“肯园先生”的徽商鲍志道,还只是江西鄱阳一个店铺的穷伙计。20岁那年,他孤身前往扬州,在盐业上打拼数年,把每笔生意都做得头头是道,一跃而成盐商巨户。这就是徽商,大多出生贫寒,而致富迅速。他们扮演类似时下“网络英雄”的角色,创造一个接一个“商海奇迹”。有清一代,这群从皖南深山走出的商人,资本已激增至千万两之巨,经营规模和资本额均达传统商业巅峰。
文化知识成了盐商巴结盐政大吏的重要纽带,他们更常从孔孟之道感悟“经商要诀” 。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为何偏偏徽商能登上去?徽州特有的文化底蕴是一个关键因素。在许多人眼中,皖南并不富裕。但是,过去那里却是许多人眼中的“世外桃源”。徽州地处万山丛中,公元4世纪以后,每当中原战乱,世家大族便举家南迁,躲进山里。这些北方士族带来治学业儒家风。久而久之,徽州渐成“十家之村,不废颂读”的邹鲁之邦。然而,圣贤书终究填不饱肚子,徽州山多田少的格局,迫使许多人离家踏上经商路,直至明清达到高潮。在儒学氛围中崛起的徽商,毕竟有较高的文化水准,这是与当时众多商帮的最大区别。
背着行囊匆匆离家的徽州人没有想到,经商的最大资本竟然就是文化。在徽商中,盐商向来是中坚,盐业获利之厚远超其它行业,历代朝廷对它的生产、运销、课税等都有严格政策规定。“贩盐”大贾熟悉本朝和前代盐法成了业务“必修课”。盐业是“官督商办”,清朝盐政官员品秩较高,大多精通翰墨,盐商想“高攀”,满嘴市井俗语必然自讨没趣。这时,文化知识便成了盐商巴结盐政大吏的重要纽带。
更有意思的是,喝过几瓶墨水的徽商,常常从孔孟之道感悟“经商要诀”,诸如“以诚待人”、“以信接物”等原则,被后辈奉为商界立身之本,赢得消费者信赖。当一批商人上下都讨好时,赚钱便不再是难事。乾隆年代,仅扬州盐业的徽商资本已达四五千万两,而清朝最鼎盛时的国库存银不过7000万两。难怪乾隆爷下江南途经扬州,目睹徽商的豪阔排场,竟有“朕不及也”的感叹。
扬州毕竟是他乡。徽商发财之后,把大把的银子带回徽州,徽州渐成东南富庶之地。随后,新安医学、新安画派、徽州篆刻等相继崛起,徽州文化俨然自成一派。如果说,经济是文化基础的话,徽州文化的“酵母”便是徽商。我们隐约看到了一个良性循环:文化与经济的互动。至此,一切似乎都进行得顺顺当当。
出身寒门的徽商“一步登天”之后,一根埋藏在他们心头很久的“弦”终于被拨动。接下来的事情却有点不妙。那些出身寒门的徽商“一步登天”之后,一根埋藏在他们心头很久的“弦”终于被拨动了。木商洪庭梅夜深人静时常自叹:如今虽已到为所欲为的地步,唯可惜的是还在做商贾。盐商汪才生更在儿子面前自贬为“贾竖子”,劝其千万不可效仿。这种“以商为羞”的心态像传染病一样蔓延。种种无奈的背后,是这些徽州人自小埋下的人生愿望。下一步,他们要“归儒”了。
从乾隆到嘉庆十年的70年间,同样在两淮经营盐业,徽商子弟有265人通过科举入仕,而晋商仅区区22人。晋商一向坦然,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一门心思逐利而已。而徽商争利只是手段,争名却是归宿。徽商大富之家的后代开始从经商路上“胜利大逃亡”。
很少有人像徽商那样,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却又做得如此三心二意。就在他们谋划“归儒”之策时,一向顺畅的商路发生“大逆转”。先是清政府改革盐法,剥夺了盐商的垄断特权,随后又严追他们历年欠税,众多徽州盐商被抄家抵债,迅速“失势”。其后,徽商中的茶商还苦撑了数十年,但到19世纪末,也走到了“十商九困”的末路,旧时的园林别墅,惟剩枯木寒鸦。一个“全国金融几可操纵”的显赫商帮,热闹了将近300年后,烟消云散。
一开始,文化优势助徽商成就奇迹;接下来,传统文化的桎梏注定徽商走不了太远。
这背后不可阻挡的强力,是战争吗?19世纪中叶,太平军横扫大半个中国,沉重打击了徽商的商业活动。是洋商吗?洋货进口日增,徽商的传统经营地盘被大量蚕食。还是清政府的改制与勒索?这些仍然并非根本。百多年后的一个下午,坐在安徽师大的一间办公室里,与几位研究这段历史的教授聊起此事,他们感慨:“可能还是徽商自己。”
徽商与其他商帮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儒商”。毕竟从“朱子理学”的故乡走出来,不仅字认得多些,宗法观念、光宗耀祖思想也根深蒂固。一开始,文化优势助徽商成就一个个奇迹,接下来,传统文化的桎梏注定徽商走不了太远。
那个时代,商人地位被主流社会排斥在外。在徽商们眼中,经商仅为谋生,读书也只是跳板,做官才是关键。《二刻拍案惊奇》说得刻薄:“徽州人有个僻性,是乌纱帽、红绣鞋,一生只这两件事不争银子。”“肯园先生”鲍志道的子孙大多不屑经商,但求读书做官。但官阶升了、门庭荣耀了,腰包却没有从前鼓了。那座紫阳书院也渐渐破落了。现实跟他们开了个大玩笑:没有了财力支撑,一切都艰难起来。文化与经济活动,从互动到互制,这是怎样的悖论!
至此,也许应当把眼光放得开阔些。徽商由盛转衰的19世纪末,恰好是上一次“新旧经济”交替的时代,以徽、晋商为代表的封建商品经济走到尽头,全新的资本主义新型商品经济正叩响中国大门。想完成“新旧经济”的过渡,必须跳出以乡土关系为纽带的商帮形式,把大量资金投入实业,实现商业与产业的结合。但“官本位”的徽商做不到,他们愿意把无数精力和财产投入官场竞逐,却不会花多少钱去投资产业。那道“新经济”的门槛,徽商注定无法迈过去。
就在这个巨商群体土崩瓦解的100多年后,又一次“新经济”的“完美风暴”悄悄袭来,告诉人们一个全新的概念:思想、形象与知识比物质产品、机械和原材料更重要。人们把这种建立在网络和电脑空间逻辑基础上的“新经济”称为“知识经济”。就这样,文化知识与经济活动完全变成了一个词组。
此时,人们突然想起那批自称“儒商”的徽州人。
早在5000多年前,美索不达米亚的苏美尔人用楔形文字在泥板上记下收支情况,从那以后,人类就将经济与文化结合在了一起。所不同的只是,这种“奇妙关系”有时表现得明显些,而有时则隐蔽些。徽商曾把这种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最终的结局却令人无尽伤感。是“仕农工商”的传统价值观,最终击垮了这个显赫的巨商群体。
也许,与“新经济”最直接对立的,不是“旧经济”,而是“旧文化”?
记者一个人在紫阳书院转了一圈,便匆匆离去。因为几位房客一直诧异地注视着我,以为我要在这座苍老的庭院里找寻什么东西。但在徽州,还有很多人抛不开那段往事。坐上开往芜湖的车,刚与司机老郑说到徽商,便让这位歙县茶商的后人唏嘘万千:“前些年放电视剧《红楼梦》,看到刘姥姥进大观园,我舅母说她家以前就是这样,因为她祖上几代都是徽州盐商。”奢华实实在在地存在过,然而,往事毕竟已走远?
现在的问题是,当人们在谈论“新经济”时,能从那些徽州商人身上感悟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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