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地风物—丝绸

我一直对丝绸怀着仰慕之情。

丝绸，宛如一位大家闺秀，平时深居简出，让人隔帘眺望。

丝绸不沾人间烟火，不与红尘牵连，她高山流水，大音稀声，雍容华贵而又暗香逼人。她存在，就是为了证明凡俗的人世也有纯粹、唯美，也有诗篇、绘画和音乐。而丝绸的前世，却是一位村姑。白天，她在桑园里跑着，夜里她把自己结成茧，呆在养蚕人的堂屋里睡眠。没有人知道她的梦中是不是怀着爱情。她不说话，用洁白的丝把自己束成小小的一团，等待养蚕人把她嫁出去。

而后，是一个多么漫长的旅行呵，她走上了脱胎换骨之路，我把它称之为凤凰涅。她卸去了粗陋、焦虑、浮躁，她不再说方言土语，她的梦，因为有了更多的色彩而显得格外斑斓、灿烂。她焕然一新，美丽而大气，周身泛着古典主义的神秘光芒。

但丝绸并没有离我们远去，恰恰相反，她始终生活在我们的视野之中。我愿意把这看作是因为她的慈悲心怀。丝绸以她高贵而华美的气质衬托出了我们身上无法掩饰的烟尘气息，她要让我们羞愧，并力所能及地修正自己，以便使自己变得光洁而清爽起来。丝绸还允许人们剪裁她，缝制她——女士用她做旗袍，男人用她做衬衫——而一旦我们与丝绸发生了这样的联系，整个人立刻就会精神焕发，原有的萎靡琐事会顷刻消失殆尽。然而，这样的联系并不常有，我们通常会说，丝绸太娇贵了。事实的真相却是，日常生活中能够与丝绸相匹配的场景太少，我们不是张曼玉，不能在《花样年华》里不停地换旗袍；而穿上丝绸衬衫，后脖领也容易脏，脏，不是丝绸的原因，而是我们出汗太多。烟火人间，丝绸不过是一种点缀，和偶尔的装饰罢了。

高处不胜寒，想必丝绸也是。丝绸与棉不同，棉是平民化的，因此喧嚣热闹；丝绸与化纤也不一样，化纤虽然洋气，但它不娇贵，有些粗枝大叶，因而也是轰轰烈烈的。但丝绸却是寂寞的，她高远辽阔的秉性注定了她的清凉与孤单。尽管她最初源于乡野，源于清晨的露珠和养蚕人的汗水，然而潜伏在骨子里的贵族气息却让她与我们通常所说的生活产生了某种距离；更何况，她的气定神闲而又傲然一切的姿势总是会让在尘埃中奔突的人们汗颜。前不久，我去苏州，在观前街闲逛。正是中午时分，阳光笔直地照着，我的眼睛忽然睁不开了———睁不开，不是因为阳光的缘故，而是那一家家丝绸店里的丝绸。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五颜六色的丝绸整齐地排列在柜上，就像待嫁的皇家女子。她们不喧哗，不交谈，优雅而寂静。我忍不住走上前用手摸着她们柔若凝脂的肌肤，手感光滑而微凉。我的心底突然涌上了一阵温暖而又苍凉的感觉，丝绸，丝绸，今天谁还能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