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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文化

一个徽商后代的回忆(二)

以稿换稿】【繁体】  作者: 佚名   来源: 网络整理   阅读 次  【    】【收藏

俞昌泰:日本鬼子占领之后,其实在上海生活一点也不安全。我们全家曾一度逃到法租界,现在的淮海路,当时叫霞飞路,租别人的房子。那时我已经五六岁了,记得我母亲到了那个地方之后就把猪肚子煮好,切成一条一条的,做成熟食,很好吃的。我母亲做菜的手艺很好。

日本鬼子进上海之后,木行的路对面有一个地方,他们叫做小会里堂,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教堂,当时里面有一个红色砖头砌成的三四层楼房子,日本鬼子就占领了这个地方,建立了岗哨,所有的中国人经过那个地方都要向日本鬼子哈腰敬礼鞠躬,要不然抓起来打你,就在我家木行的对面。这个地方还不算很严厉的情况,在过铁路的地方,岗哨更加严厉,稍有不慎,日本鬼子就把你甩起来成为大背包。我亲眼见到一个鬼子将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甩出去,一下子从地上起不来,话也说不出来。木行的小河对面,就是一个荒滩,死的人就堆在这个荒滩上,一旦棺材破裂,里面的尸骨白惨惨的,都看得见。

抗战前期总体而言,我们一家虽然谈不上锦衣美食,但一日三餐却是有保证的,每月初一十五还有荤,基本生活算是平稳,境况恐怕可以算是中等。抗战后期由于国内无序,外患破坏,使我们失去了安定。我家那个时候吃粮食都很困难。在沦陷区内,为了生活,也为了辅助家庭生计,我和哥哥不惜以幼弱的体躯,走过以铁路为界的封锁线,一天一次,买两斤贱价米回家,以减轻家庭支出。那个时候我家附近的火车站叫做西站,仅离我家一公里,不是现在的西站。西站那边买的粮食比较多,有一种叫做六谷粉(玉米),比较便宜,因为好大米比较贵,也不充裕。粮食在铁路那边要便宜很多,而市区这边很贵,我和哥哥那时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经常到铁路对面买米,把米塞在两个大衣口袋里拿回家,每个口袋里放一斤。六谷粉不好吃,穷苦的人只能吃那个米。我们还能够吃到大米,但为了减轻生活负担,有时也就去买六谷粉了。有时候,我们小孩还和婺源同乡汪观全,到杭州去,利用孩子不容易被人注意的空子,将布捆在身上,运回上海,再卖出去,赚些差价钱贴补家用。那些不如我们家的人,自然得付出更多的劳动,有时还必须冒点险,才能维持生计。想起当年俞金泉,就是在我家跑生意的那个堂兄俞金泉,因为夜闯封锁线时,自行车连米一起给人抢走,头部、面部给歹徒砍了将近十来斧,后来主要是在我家的援助下,才脱离生命危险。日本鬼子的侵华,几乎使他家破人亡,然而四十年后,依靠改革开放政策,他的家人在日本的企业里发财,真是败也萧何,成也萧何,谁知四十年后又是什么样子呢?

上海的生活非常艰难,也看不到希望,于是我父母亲那个时候就动了心,觉得在上海不安全,应该为老年生活做打算。他们想起了古训“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想起了故乡,于是来了一个战略大转移,打算回乡置些产业,在乡下买点田地,打算做养老用的,可以保障下半辈子,能平安度日。我父亲专程到乡下,自置一些田地,加上祖先传下来的,大概有十一亩三分地,这个时候是1942年。这一年,我父亲与孙敬辉等三人从婺源回上海的时候,途经安徽广德一带,被强盗抢了,到家的时候只剩下单衣衫裤,所有随身的东西都被抢光了。

我是在12岁的时候,也是在1944年,由我母亲带着我回到家乡,这是第一次回家乡。我记得那个时候,从上海到婺源,是先从上海乘坐大约7个小时的火车到杭州,一路上受尽拥挤和窘困,就是说到了杭州之后,就住在姓汪的同乡家里,他开了一个小店。我记得在杭州呆了五六天,改坐木船,由小火轮拖着,叫做拖轮,沿着钱塘江、入富春江往上行,大约两三天,到一个地方,大概是桐庐吧,有个严子陵钓鱼台,那个地方很陡峭。过了桐庐,才算离开沦陷区,就进入国民党的势力范围,听说河流的对面是共产党,我第一次听说共产党。这时候是1944年。我记得船老大不时要给岸边的人钱,好几个地方都要收费。晚上歇脚的时候,我年轻不懂事,吃饭之后寻开心,敲起碗,船上的人就吓唬我们说:“你们还开心敲碗,等会儿枪就打过来!”我们就被吓唬住了。新安江非常清澈,还可以看到水中的鱼儿。我们就沿着新安江一路上徽州。慢慢的水浅了,又是逆流,所以船行极慢,船主要是靠人牵背拖,才得以前进。一路上关卡林立,在一个地方碰到国民党的兵,就上来问带有什么私货,我们说没有,他们就放我们的船走了,不过船上的盐却被没收了。说盐是私货,他们当作违禁品,因此国统区的盐价飞涨,穷苦百姓常常因缺盐而脸色黄肿。到了徽州,看到脸黄肌瘦,据说是缺盐的。为什么要禁盐,听人说是为了保证国民党的税收。国民党很腐败,国统区不时受到军警、地痞的骚扰。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达屯溪,船就停了,从屯溪到婺源那时候没有公路,就只能靠漫长的陆路步行了。从屯溪到我家乡西冲,最短的路程是经过休宁翻越浙岭,然后从浙源,经清华、思口,然后到西冲。母亲专门雇请了一个农妇来背我走路。我才12岁,因此人家就说这个小孩怎么这么没用,需要人背。过了休宁,就翻越浙岭了。浙岭是国民党管辖的区域,在浙岭头上有个界碑,上面一边写着安徽省,一边写着江西省,这个石碑断成了几截,听人家说是婺源人不愿意划到江西,因为安徽的赋税比较江西要轻一些,就把界碑打断了。

从上海动身到婺源,差不多走了一个月。交通不便,也实在累。我的家乡西冲,离婺源县城有四十华里,我们是从黄山经过休宁、翻越浙岭,经过沱川,再到清华,这么走的,跟从县城走不一样。如果从县城走,就要从浙江衢县翻越十八跳,从南边进入婺源。但两种走法,大约单程都需要一个月的样子。正因为山深闭塞,因此日本鬼子还没有到过我们家乡西冲这个穷山沟。我在乡下的时候,看到国民党的兵或者过路的难民,到菜园子里面去摘菜。村民看到穿黄颜色衣服的人来了,就赶紧到菜园子里面先把菜拔了。有时村民就叫国民党的兵来交涉,村民给长官钱,他们就出面不让难民进村,因为村民有迷信思想,以为难民会使用法术,将家里的东西搞走。我在乡下读了一年不到的私塾,老师是80多岁的老学究,也不讲,只是让我们背书。私塾背诵的东西还是一些三字经什么的,中庸,四书五经,村里面只有一个私塾,没有小学堂,还背诵过一首诗,好像叫做“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惟一的教师就是这个老头他是村里唯一的教师。

整理者:您觉得当时的乡村面貌怎样?

俞昌泰:那时候的乡村面貌非常原始,自然。如果那个时候你懂得古董,就发财了。

那个时候我们家乡油灯什么的,都是些古董了。

整理者:请您介绍一下你父亲一家的成员情况。

俞昌泰:当时我们家的情况嘛,我们家属于中等下游的平民,吃穿不算缺,好也谈不上,但生存率很低,我母亲生过13胎,剩下来的只有四个人。我大哥是从江苏领养来的。当时流行一个说法是,如果老大命硬,下面的弟妹就好养了。后来剩下的小孩就只有我哥、我、妹妹和弟弟,只有四个人成活。我大哥现在76岁,我73岁,我弟弟小我11岁,我妹妹小我7岁。我大哥是从高姓家里领养的,因为他家养了太多小孩,养不起,就卖一个到我家。

我奶奶是我一岁的时候死的,我竟然有些模糊的印象,他们把我抱到奶奶面前,我一下子哇哇大哭,好像奶奶的脸不像平时的脸,让我很害怕。这个时候是1934年。我大伯也死在上海的,结果棺材就放在徽宁会馆。我家每年都去祭扫,我记得我是和乡下请来的师傅,读屋泉的孙敬辉,他在我家时间最长,大概有十几年,每次祭扫就是由他负责的,领着我到徽宁会馆。清明节,我母亲做好清明馃,孙敬辉带着我祭扫,祭扫完了,我们就吃了。棺材一口一口,并排放在长凳上。新棺和旧棺是分开的。我吃的清明馃少,孙敬辉吃得很多。这个祭扫一直坚持到日本鬼子打进来之后好几年,后来我父亲就把奶奶和伯父的棺材运回到乡下了,也是经过黄山、浙岭运回到家乡的,也是依靠我父亲做生意才有这个能力的,一般人家就把棺材扔在外乡,不要了。

整理者:抗战期间,你们家庭的日常生活情况过得怎样?

俞昌泰:我记得那个时候黄鱼最便宜。现在大黄鱼值钱,那时候黄鱼不值钱,吃它称小荤。每天中午有一条大黄鱼,大约一斤重,有时也有小黄鱼。吃肉只能一个礼拜才能吃一回,称大荤。家里和师傅一起吃饭的。那个时候总共大约要开两桌,家人、师傅和家乡来的人,都在我家吃饭。我父亲生活有规律,烟酒不沾,也不乱搞。蔬菜是到菜市场买来的,后来我家自己种菜了。那个时候有个炊事员,叫做福荣,我们叫他福荣伯爷,他比我父亲还大十来岁,是爷爷辈的人物了,我看到他常有鼻涕眼泪流下来,是抽大烟变成这副样子的,我见过他吸食白粉的样子。

在家里,我父亲的威信不如我母亲,他待我们和蔼,不凶,没有威严。我们找他要钱,比如儿童节的时候,大约是四月四号,国民党定的儿童节,我们就找他要钱,扯着他要钱买东西,他就给了。我母亲不一样,她很厉害,不会给,而且还会揍我们一顿。我们考试不好的话,就挨母亲的鞭子。我母亲经常说一个道理, “筷头上出逆子,棒头上出孝子。”就是说教育小孩的时候,不能宠坏小孩,如果总是给他好吃的,他就会变成逆子,只有经常打,打了才会变成孝子。我母亲还非常节俭,连落在地上的米粒都要捡起来,她这个性格倒是正好和我父亲互补。当然,她对人也很和气,出手大方,自己呢,高消费场所却去得非常少,我们一家很少看戏,只有几个月才去戏院一次。我当时读的小学是万航渡小学,好像叫第一小学什么的,大约有三四间教室吧,有好几个班合起来上课的情况。我记得有个马老师,他的父亲跟我父亲是朋友,经常在一起打麻将。我父亲有时候也跟买主打麻将,输赢不大,当然对穷人来说不算小,对商人这个阶层输赢却不算大。过年过节倒是要大赌,赌牌九,现在叫做二八杠子吧。我父亲有个原则,就正月初一到初五赌,过了初五,绝对不大赌。我父亲经常告诉我们一个原则,就是“早起三朝顶一工,喝酒赌钱量身价。”就是叫我们要勤劳,叫我们不要赌博的意思。

整理者:那个时候你家木行的顾客多不多?有没有做大宗木材贸易,还是只有零售呢?

俞昌泰:因为资金不够,不做批发,只是做零售,顾客买了回去做家具或者做建材。他们有些自己扛回去,有些就从门口雇些人力扛回去,也有叫辆车子的,门口有很多人力在接活。我家附近还有一家木行,叫做达生昌,生意做得比我家大,老板叫做洪小开,不是婺源人,但用的伙计里有婺源人。他家木行离中山公园更近,也就是说中山公园附近有我家协泰祥和达生昌两家木行。木料来源,一个是从钱塘江或者长江漂流下来的国产木料,另外一个来源是洋货,从海路运来的,如洋红松、柳桉。我家木行两种货都卖。从钱塘江过来的木材,是我家木行的主要来源,徽州本地出产,从钱塘江泛流下来,然后沿着杭州湾,经过黄浦江,运到上海的。以前我的祖先在金陵做的木材,则主要是沿长江漂下来的。我父亲平时大约每个礼拜有两三天要到社会去,主要是到那里去招揽生意的,找同行朋友,聊天,谈生意,比如进货等活动,都是在同业公会完成的,有时候也带我去。一般是下午去,傍晚回来的时候,路上就给我买一些好吃的东西,有时候就在外面馆子里吃饭,有时候就去浴室,那时大都在公用澡堂洗澡。那时候公用澡堂很多,我家附近的曹家渡五角场就有,我们主要是在那里洗澡的。

三、走向新时代

整理者:我记得您以前跟我讲过你母亲在解放前夕差点被子弹击中的事情,您能不能跟我们详细讲一讲呢?

俞昌泰:刚解放的时候,1949年4月份,解放军还没有进来,上海郊外到处都可以听到炮声。那个时间我已经十五岁了。我家就在店后的场地里挖了一个防空洞,上面架粗圆木三层再覆土二三次,下面就形成一个掩体。那时国民党用木头做成像栏杆一样的东西,将上海围了一圈,称为木城。国民党的兵就直接到木行来,拖走很多木材,假名军需,无偿征用。我们楼下是店堂,楼上是住家。四五份上海的天气有些冷,有一次我母亲就想把楼上的被头拿到楼下防空洞里。当时她到楼上背被头,拿下来的时候,正好苏州河对岸就驻扎着国民党的兵,可能是为了壮胆吧,哨兵到处乱开枪,于是就有子弹打到我母亲背后的被头里面。那时楼房墙壁上和大橱上的枪洞也有很多。幸好我母亲是背了好几床被头下楼,被子是叠起来的,因此没有穿透被头,不然就没命了。

整理者:您能不能讲讲你们家在解放初的情况呢?

俞昌泰:还是先跟你讲讲我父亲在抗战期间所考虑到的养老的打算吧。我家的房子在曹家渡五角场,康福里有个房子。1943年,就是我第一次回家乡的前一年,有个日本鬼子被打死了,日本鬼子就封锁了五角场,所有弄堂不许人进出,给你拴在里头,这事是突然之间来的,一般家庭存粮有限,几天后就有人饿死了。邻居也不会把粮食给你吃,因为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解除封锁。我大哥、二哥和我母亲都被关在里头,眼看着粮食越来越少,我父亲没有办法,拿钱买通了伪警察,在晚上偷偷把我们接出去,当时别人讲,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什么事情呢。为了以后有个退路,因此就想到回到乡下。我父亲1943、44年的时候回去买了几亩地,连祖先的产业,总共就有11亩3分地,这11亩地对于后来我们的人生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我大哥是解放后才从乡下走出来的,先到人家当学徒,1950年参加解放军的军政大学,在部队气象台工作,大概工作了十几年,转业到甘肃糖业烟酒公司工作,直到退休。我二哥因为表现积极,高中毕业之后留校当辅导员,后来到上海外国语学院上大学,学俄语,随后到部队当兵。再后来中苏关系恶化,觉得俄语没有用,改学英语了,成为高级工程师,现已退休在杭州。我是在1951年初当兵的,52年回来,进上海中学上学,1957年考入中国医科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青海一家医院工作,因为我们家的成分不好,只能分配到青海这种偏远地方。后来我就回到上海,就等于失业了,先在纺织厂工作,84年干本行进医务室工作,直到退休。我妹妹也是医科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到浙江湖州人民医院上班,当上了主任医师,直到退休。我们家戴右派等帽子的倒是没有一个。这些就是我们家几个子女的情况。

整理者:作为一个徽商的后代,您认为你们同家乡徽州之间的感情还存在吗?作为上海×,你们对家乡的感情已经彻底断裂了,还是对家乡依然有深厚感情?

俞昌泰:尽管家乡我不是很满意,但我对家乡感情还是很深的,特别是我在深入探索我的家史以后。我大哥娶的老婆就是婺源人,由于姻亲关系,所以也还是有些感情。我父母亲都是婺源人,我大哥的妻子和我母亲都是婺源孔村人。我父亲曾经带过十来个学徒的,投我父亲门下的,先后有孙开济(孙海)、王茂林、金镇中、吴烈华、钱云清、孙开趣、戴昌龙、王鉴湖和俞开创等,不下十人之多。我大哥带着他一家人,回过一次婺源,我在1999年也带着我老婆回过一次婺源。总之,从我们一辈来说,对祖上有情谊,这在对待我整理家谱的态度上就可以表现出来。个别人对家谱漠视,但愿他们今后不要因为一包烟而去挖自己的祖坟。我太公的坟就是被这样一种人扒掉的。

我们家五十年代划分的成分是工商地主,这个成分是由婺源乡下划分的,因此把我们家的土地财物都没收了。当时据说只要有八亩地就被划为地主。我在婺源县城碰到秉魁的大女儿,她就跟我说,“你妈妈做了件大空事,从老远地方搬点东西,来给村里人分了。”她所讲的,就是十来亩田地被没收、从上海拿回来放在祖屋的一点财产也被没收的事情。婺源当地有个谚语说“八分半山一分田”,田地显得非常少。

整理者:您认为在你的一生中,父母亲对您影响最大的方面是什么?

俞昌泰:我认为我父亲对我最大的影响有两个:一个是节俭和诚信,另外一个就是徽商的骆驼理念。我说的骆驼理念,就是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工作精神。

整理者:您对解放后你家木行的情况讲得比较少,能否详细讲一讲呢?

俞昌泰:解放后,我家的木行就变成公私合营了。公私合营后,父亲成为新华路木材店的一员。我记得我父亲被分配在延安路和江苏路附近的地方,管理一个小仓库。公私合营之后,他的定息是两千多块钱,分期付给我父亲。当时我父亲的工资有66块钱,我母亲没有工作。

整理者:您觉得拿66块工资的时候,您家的生活水平比起解放前如何呢?

俞昌泰:那个时候的生活水平,除了三年自然灾害之外,当然是稳定了许多,不再那么动荡了。

整理者:您父亲解放之后的生活有没有很大的改变?

俞昌泰:我父亲吗,还是老样子,生活比较有规律。晚年主要是呆在家里,保养得也好,所以才能活到1989年,差点成了世纪老人。

整理者:解放前那些老师傅、老伙计都到哪里去了,他们的命运如何,您知道吗?

俞昌泰:他们大多回到乡下了,也有些留在上海的。解放初,我家木行主要的、固定的人力,除了我父亲之外,还有四个人,一个是我堂兄俞开流,一个是学徒,就是俞开创,两个是师傅,这两个师傅是干体力劳动的。俞开创算是工会的积极分子,后来他转进建材店,卖水泥黄沙等。两个师傅,一个解放前曾参加过保安队,被遣送回乡,另一个不知去向了。

整理者:您家里现在是不是还留存有一些关于木行经营情况的文字资料呢?

俞昌泰:没有了,哪里还能保留到现在,都烧掉了。

整理者:太可惜了。你们在解放后,政府给你们分过房子吗?

俞昌泰:是的,国家给过我们房子。这个时候已经是五十年代初了,国家为解决城市排水困难,征用万航渡路住地建立泵站,于是全家×到愚园路1112弄20号3楼。房子挺好的,是别墅区的洋房。虽然条件好了许多,可是一层楼面里住了五六家,很多人家挤住在一起,邻里关系也较为紧张,经常发生矛盾,比如争地盘吵架等等。上下楼梯使我母亲的体能负担加重,因为我母亲是缠足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关心家里的每个成员,操持家务,为我父亲分忧,一如以往。常年的勤劳,使她积劳成疾,又遇到文革期间无休止的各种运动,经常胆战心惊,加重了精神的创伤,终于在1969年1月8日下午三点十分,因为高血压,动脉硬化,并发脑溢血,跌倒在家,即转同仁医院,抢救无效去世,较早的离开了人世,享年68岁,葬地祖籍西冲,与父亲同墓。与父亲的天年相比,整整差了20年。我父亲为了我们全家的安稳生活,受尽了人间辛酸,不断对外界压力的抗争,使我兄弟姐妹都能顺利成长。

整理者:你们家庭在解放前后曾经受过什么挫折没有?

俞昌泰:解放后对私营工商业者曾有过一次评议,当时分“守法户”、“基本守法户”、“违法户”和“严重违法户”四种。因为我二哥思想比较积极,经常对家里进行监督和警示,因此我们家被评为“基本守法户”。解放前,上海常有传染病发生,我的脑海里面记得最多的是伤寒和霍乱。我父亲在40年代初得过一次伤寒症,差点丧了命,我母亲就求神拜佛,结果好了起来。当时青霉素和磺胺这些消炎药的价钱都很贵,没有什么好药,当时除了伤寒、霍乱之外,肺结核也没有办法处理。我父亲生病时,以中医治疗为主,由于他自身抵抗力比较好,所以身体才恢复过来。我母亲在1952年也无故生病,全身无力,不思饮食,病了大约一年多,骨瘦如柴,遍访名医,都不得要领,全家已经为她准备了后事,据说还是经过烧香之后,才时来运转,慢慢起色的。究竟如何好起来,现在已经无从查考,不过我认为可能是思念过度的癔病造成的。现在医疗条件已经非常好,很多传染病都被控制住了,这些病在城市里不容易发生了。

整理者:您认为,现在再回忆你们全家在民国时期以及更后来时期的生活,对于你们全家而言有什么意义?同时,您认为从像你父亲这样的徽商身上,我们能够学习到什么呢?

俞昌泰:世上的事物,总是处在不断运动之中,生死无常,命运也无常。1989年,父亲临终前就嘱咐我:“等我故世后,将骨灰盘回乡下,与你母亲放在一起,有时间常回去看看,顺便也可以到西冲走走。”可见我父亲至死也没有忘记那块生他养他的土地。1989年元月十八日,我父亲在上海万航渡路1486弄19号404室病故,享年九十三岁。我们应该做的是怎么才能更加合乎他老人家的意愿。我觉得,人是一种有理念和感情的动物,只有安排好他们的后事,给儿孙们作个榜样,他们也才能得到后人的尊重,这个也是我父亲和我这一辈持有的相同观点。我在1990年清明节,将父亲骨灰盒运回婺源县思口乡,与我母亲同墓。我在九十年代也经常回婺源扫墓,我们是几个兄弟姐妹轮流回乡扫墓的。在1999年,我回乡扫墓。2000年,又同家乡的亲戚商量迁坟的事情。后来在2000年9月白露节,回乡下将我父母亲的坟墓从思口乡迁回到西冲的冲头岭,也迁徙了我祖先士荣公和俊礼公的坟墓。我也在祖坟旁边为自己安排好了葬地,我在身后也会回到家乡的。

我们徽州人是讲究叶落归根的,这就是在变化很快的时代里我们所拥有的慎终追远的感情了。我想这也是很重要的。我父亲的各种品质,对我的人生产生了影响,我希望我自己的子孙后代也能够发扬徽骆驼精神,将我父亲等一代徽商的优秀品质代代相传,保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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