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染坊”看山东人

看《大染坊》感觉亲切。大部分故事发生在济南。不仅那些地名耳熟能详，“制锦市”、“筐市街”、“剪子巷”、“芙蓉街”……，而且那些人物也似乎与身边远远近近的人有着撕扯不断的关系。

文学作品中给人印象深刻的山东人典型不多，民族工业者的形象更是罕见。如果说从《水浒》中的宋江、武松可以看古代的山东人，那么从《大染坊》中的主人公陈寿亭则可以了解近现代甚至当代的山东人。故事以上世纪前半叶的齐鲁大地为平台，以周村、淄博、济南、青岛一带的风土民情为背景，通过大量的商战故事、家庭纠葛、乡俗俚语，展现了主人公陈寿亭从叫花子到印染厂主的创业历程，描绘了我国民族工业在夹缝中艰难发展最终走向衰亡的一个侧面，也塑造了以陈寿亭为典型的山东人形象。

陈寿亭热情豪爽，风趣幽默，性情刚烈，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概括起来有这样几点：

他善良、正直。对自己“要饭的”出身，他并不讳言，甚至颇为自得。正是这种卑微出身，使他从社会最底层的普通劳动者那里继承了许多朴素真挚的情感。“锁子叔”自己都半饥不饱，却把半块饼子留给“小要饭的”。而寿亭对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种“知恩图报”的义举，不仅得到上自富豪商贾、下至民间百姓的首肯，甚至连土匪也在这人性的光芒面前望而却步，由此可见社会风俗对道德规范的制约力量。下层贫民间这种出自人类原生态的质朴、善良，也许在今天的繁华都市中已难以寻觅，而它却是主人公成长的培养基，是他生命的原初，也是主人公形象的基本底色。因为有了对这一起点的关照，随后的故事才有了演绎的逻辑基础。他对柱子的友善，与采芹始终如一的和谐，对东北难民的帮助，对远宜不含杂念的搭救，对人力车夫的同情，对伤残工人的体恤……都源于这种朴素的正直、善良，这是以山东大地普通劳动者的基本性格为背景的。

他聪慧、狡黠。比聪明多一分幽默和调皮，比狡猾多一点正义和善良。山东人向以老实、忠厚著称，其实那种脸谱化的描写不能涵盖山东人性格的全部。古代齐国向有重商而不轻农的传统，齐人潇洒机敏头脑灵活，依山傍海得渔盐之利。而陈寿亭虽目不识丁，却自小迷恋评书、象棋、地方戏曲，经营中他还有让人读报的习惯，又过耳不忘，善于贯通。文化传递的途径是多方面的，不仅那些曲艺形式保留了大量中国传统文化精髓，就是民谣民谚都是他智慧的源泉。所以他仅仅是不认识落在纸上的方块字而已，就专业知识、商业智慧、文化底蕴而言，他丝毫也不输于当时的那些大学生、留学生。他灵活运用古今智慧，含而不露，秘而不宣，不按常规出牌，让人猜不透，摸不着，屡屡在波谲云诡的商战中出奇制胜，或许这才真正是商人本色，经营要着。这种智慧便来自民间，来自齐鲁文化的滋养。

他进退自如，分寸得当。虽然变化多端，花样百出，他却时时把握着“度”，分毫不乱。家驹从不跟他斗心眼儿，他也从未有半点对不住合伙人的心思，真正是君子之交。而东俊总是提防，耍小手腕想“抻一抻”，所以寿亭也在原有基础上加码，心安理得地赚你没商量。如果东俊如家驹一样大度，即使象东初一样厚道一点，寿亭也许就不好意思下手了。孙明祖是因企图谋取秘方才跌入陷阱，林祥荣因步步紧逼才导致节节败退最后拱手投降，这都是不打不成交。寿亭是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从没有得礼不让人。而他对周掌柜、卢老爷，对苗哥、林老爷子，历来都是恭恭敬敬，尊重有加，从未有半步差池。这都应了山东民间所惯有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你对我“不仁”，我才对你“不义”，“前有车，后有辙”；“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等为人处事的准则。

他仗义、血性。这是主人公身上的又一亮点。寿亭说过，“这善和狠，你得分对谁”。他憎爱分明，疾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对土匪他一方面晓之以理，一方面示之以威。山东民谚历来有“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之说，凭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气概，他先后制服了常山柳子帮、济南青红帮等。而对狡诈的民族败类訾家父子，阴险的日本商人滕井更是斗智斗勇，毫不妥协，可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设计让訾家父子倾家荡产狼狈逃窜，滕井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在当时背景下，尽管不可能从根本上阻挡住日本资本势力对华、对山东的进攻，但在陈寿亭为代表的民族工业者的协力斗争下，滕井在节节进逼的过程中，付出了当时的最大成本。这种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远远超出商业战争的范畴，而是正义与邪恶，民族资本主义与帝国主义势力之间的较量，也是上世纪前半叶中国民族工业昙花一现发展的缩影。

陈寿亭的死对于主人公的性格描写是点睛之笔。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当国衰兵弱，日军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之时，作为手无寸铁的中国商人，除了拼个鱼死网破，还能有什么更美妙的前途呢？所以，当商场上纵横捭阖几十年而所向披靡的陈寿亭，明白以个人之力实在无法抵挡强敌时，只能如此悲壮地谢幕。

士可杀，不可侮。这就是民族气节，这就是血性男儿，这就是真正的山东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