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考古百年
【以稿换稿】【繁体】 作者: 王炳华 来源: 网络整理 阅读 次 【小 中 大】【收藏】
自瑞典地理学家斯文o赫定于1900年3月28日在罗布淖尔荒原上发现楼兰古城,次年实施发掘,时光已经流逝100年。这100年中,楼兰的发现、考察、研究,一直是国内外考古、历史、地理等诸多学科学者们关注的热点。在步入21世纪的前夕,回顾一个世纪来有关罗布淖尔、楼兰的研究,不乏历史的教益。
一
在许多人的概念中,面积10多万平方公里的罗布淖尔荒漠,历史上名噪一时的楼兰城,只是在19世纪末叶沙俄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宣称自己在这里发现了“真正的”罗布淖尔湖,斯文o赫定在20世纪帷幕初揭之际向世界刊布他在沙漠中找到了消失近两千年的古楼兰城,才引起了世界的注意:此前,不过是一片被中国人民遗忘了的角落。
这实在是一个历史的误会。
清乾隆时期(18世纪中)绘制完成的“嘉峪关到安吉延等处道理图”就清楚标示着“鲁普脑儿”(罗布淖尔);首任×巡抚刘锦棠及其后任魏光涛在1890年前后也曾命部属探察、绘制了“敦煌县到罗布淖尔南境之图”。现藏故宫档案馆的此图,不仅标明了自玉门关通往罗布泊的路线,而且在罗布泊西岸标示了一座古城址。而楼兰城,就在罗布泊的西岸。清朝的统治者们,既没有及时向社会刊布这些资料,也没有组织对古城的考察、分析。这使斯文o赫定有机会戴上了发现楼兰古城的金色桂冠。
20世纪30年代以前,是楼兰考察研究蓬勃展开的一个阶段,它带有十分浓烈的殖民地、半殖民地文化发展色彩。先后来到这片地区的有沙皇俄国的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科兹洛夫,瑞典斯文o赫定、贝格曼,美国亨廷顿,英国斯坦因,日本桔瑞超等,当年主要的帝国主义国家几乎都有人来到罗布淖尔,或进入楼兰古城,发掘古城附近的古墓。楼兰自然无法免除被一次又一次发掘、搜掠,文物被携走的命运。当年中国学者有幸进入这片地区考察的只有黄文弼、陈宗器两人,那是在中国学术界坚决抗争后组成了“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他们作为中方团员,才取得了这一机遇。黄文弼在楼兰城东北发现的遗址,所获有西汉纪年的木简,至今仍是楼兰研究中的珍品。陈宗器考察的自敦煌到罗布泊的路线,罗布淖尔湖的水文状况,在罗布淖尔地理研究中也都具有重要科学价值。
二
在汉文史籍中,公元前176年始见记录,至前77年即更名为“鄯善”的楼兰王国,留在文献中的历史十分短暂。楼兰什么时候建国,是什么样的民族,社会经济生活、政治制度、×观念怎样,文献中没有留下记录。只是简单说明公元前1世纪,在西汉王朝与匈奴的剧烈斗争中,他们曾经努力维护自己的生存,自觉奉行“小国在大国之间,不两属无以自安”的方针,但它却背逆着西汉王朝开拓丝路,统一西域的历史潮流。楼兰王国的最后落幕,可以说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西域史名家之一的冯承钧先生曾经穷搜史籍,刊布过《楼兰鄯善问题》、《鄯善事辑》,文中感慨:“考证西域古国今地,往往一件简单问题,变成极复杂的问题,楼兰就是一例。楼兰疆域有多大?都城在何处?现在假定虽有几说,尚无定谳”。主要原因在于记录缺略,且难免舛错;而历史学者面壁为文,少有实际考察资料,于是就难能深入。
将历史文献与考古资料相结合,互相发明,互相印证,许多研究将步入新的境界。
从这一角度看100年前开始的西域探察热潮,在沙漠中发现了许多古城废墟,保存完好的古代遗址中遗留着许多珍贵的文物,它们给相关的历史、地理、考古研究提供了大量的有科学价值的实物资料,使西域研究由此而步入新的阶段,取得了划时代的新进展。
1901年3月4日到10日,斯文o赫定雇佣农民在楼兰城中13处遗址内随意发掘,取得了大量汉五铢钱、精美的汉、晋时期丝织物、玻璃器、兵器、铜铁工具、铜镜、装饰品、料珠,陀罗风格的木雕艺术品。具有极高史料价值的汉晋木简、纸质文书即达270多件;随斯文o赫定而至的斯坦因在楼兰古城又发掘了大量文物,仅汉文文书就达349件,不少文书均有纪年,最晚的纪年为晋建武十四年(330),其他还有不少卢文,一件栗特文。日本桔瑞超在这里获得了汉文文书44件,其中最著名的当推国内外史学界十分熟悉的西域长史李柏写给焉耆王的信稿。如此丰富的文物资料,极大地推动了楼兰史的研究。
但他们在楼兰的发掘,却只是对珍贵文物的搜掠,是挖宝,而不是考古。桔瑞超携归日本现藏龙谷大学的李柏文书的出土地,因为当时没有记录,乃至成了一件公案,学术界为之探讨达数十年,才根据遗址照片肯定确是发现在楼兰城中。我们1980年在楼兰城郊发掘一处汉代墓地,不少墓葬是当年斯坦因已经发掘过的。但他们却只掏了墓室的中部,斯坦因取走、也刊布了从墓室中部取得的部分精美丝毛织物,但只是在我们第二次发掘后,才得可能对墓葬、墓室遗存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概念。笔者1997年曾得机会在汉城韩国中央博物馆库房中目验桔瑞超当年取之于罗布荒原的草编织物,精美绝伦。但具体地点却因不见记录而永远无法知晓,进一步追寻遗存的线索自然不可能得到,更不必谈什么验证。这些事实告诉我们:在搜掠的指导思想下,只求取得文物、珍宝,必导致对考古遗存的破坏,从而制约和影响学术研究。
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们曾在罗布淖尔地区、楼兰古城周围进行了多次调查、发掘。在楼兰古城西北70公里处,有一处青铜时代墓地,已完全掩覆在沙漠之下,只有一个微露于沙尘表面的木桩尖端,透露了沙下可能存在的文化遗存。数十名解放军战士用推车帮助我们清除了1600平方米范围内的黄沙,平均深度达40厘米,持续近一个月的劳动,终于揭露出一处不大的、布局奇特的墓地。因处无人地带,我们称它为“古墓沟”。
中国学者在这里的严谨、细致、一丝不苟,与30年代前古楼兰考古中曾经发生过的搜掠、随意、粗率,形成鲜明的对照。
在楼兰城,我们测定了它准确的经纬位置为东经89°55′22″北纬40°29′55″。历史上煊赫一时的楼兰,实际不过是每边长330多米的一个小小的城垣,城墙围成方形,透露着与黄河流域文化观念相通的精神。城墙已在长期的东北季风中断离残破,但城内高达10米的佛塔,土垣造就的三间房,相去不远出土过大量魏晋木简、文书的西域长史府故址,一间间以木为梁架、以红柳作墙垣的民居,都还傲然挺立在古城之中,诉说着曾经有过的历史沧桑。自古城西北进入、东南斜出的古河道,源自孔雀河支流,这是当年楼兰居民的生命之源,如今还依稀可辨,大略保持着当年的面目。
考古学者在楼兰城内发现了晋代汉文木简、大量汉代钱币、罗马风格的玻璃器、汉式陶甑、一枚贵霜钱,在城郊汉墓中发现了大量来自黄河流域的丝绸织锦,也有西亚风格的毛布。最近,在楼兰城北20多公里处还新发现一具彩绘云纹、花卉、朱雀、玄武的彩棺,透示着浓烈的汉文化色彩,而入葬主人穿的棉布长袍、棺上覆盖的狮纹图案地毯,也保存完好。由楼兰西北走,在孔雀河谷的营盘,发掘出土了保存完好的古代墓葬,人体已成干尸,棺上同样见到狮纹裁绒地毯,主人穿着人兽纹毛布袍,足穿绢面贴金毡靴。人兽纹长袍、狮纹地毯,其装饰图案明显具有西亚艺术的精神,说明楼兰及继后的鄯善王国在联络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丝绸之路上具有非同一般的地位。
三
10多万平方公里的罗布淖尔荒原,在人类历史上是自然环境、人文环境变化最为激烈的地区。曾经是交通要冲、绿洲上田连阡陌渠道纵横、人烟袅袅之处,不过数千年的光阴,竟变成了一片没有生命的荒漠。其过程和原因,是人们不能不关注、不能不深入研究的课题。
80年代以来,不仅考古、历史、地理,而且沙漠、生物、气候、地质……许多学科的研究者们,不惧危险,不虑艰难,不考虑工作条件的简陋,一批又一批的奔赴这片不见人烟的荒原,风餐露宿于野地之中。优秀科学家彭加木,就是在这一探察热潮中,奉献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这一探索、考察,已经有了初步的结论,即这片地区曾有的繁荣,它的变迁和最后的毁灭,最基本的决定性因素在于人。
罗布淖尔湖及其补给源的塔里木河、孔雀河下游尾闾地带,是古楼兰人繁衍、生息的摇篮。不同学界的研究者们,在注目楼兰研究时,首先想到的问题中总有斯文o赫定曾经提出的著名观点:罗布淖尔,是一个以1500年为周期在游移中的湖。
这个问题,经过中国学者多年的考察、研究,已经有了一个科学的结论:罗布淖尔湖是塔里木盆地的最低处,比较于喀拉库顺湖要低10米,湖水不可能移到那里去。钻井分析,湖盆沉积物、孢粉说明,这里3000年来一直有水停积,湖泊的沉积作用从未中断。湖盆周围的湖堤,盐壳坚硬如铁,不惧风蚀。湖水确因注入径流之变化,水量有过盈亏,但却未曾越出最外层的湖堤。30年代,人们可以荡舟进入罗布淖尔,50年代,还可见湖水荡漾。只是人工在来水方向上建起了“大西海子”水库,美国卫星1972年的照片才揭示:罗布淖尔湖走完了它最后的一程,已经化作为一个干涸的湖盆。因此,与罗布淖尔大地生命关连最为密切的罗布湖水,只是在人的控制、指挥下,才改变了它的进程。
通过考古工作,可以粗线条的追寻罗布淖尔大地上曾经有过的人类历史的印痕。
从地质时代第四纪起,罗布淖尔地区已经是一个干旱的内陆。但在不少地点,考古工作者还是采集到了五六千年以前新石器时代的石刀、石矛、石箭头、细小石叶、石核等,说明今天看去不毛的荒漠当年仍是可以进行狩猎,从事采集的天地;经过碳十四测年,结合出土文物进行分析,绝对年代在去今4000年前的古墓沟居民,当时种植小麦、饲养牛、羊,日常用品是胡杨木、兽角、草编类制器;规模稍大的男子墓葬,墓穴周围有七圈圆形列木,更外面还有放射状展开的木桩。统计一下,一座墓葬要使用大小木材600多棵。当时的人们当然意识不到,对身傍林木如此大规模的破坏,实际正在制造着毁灭自身生存的基础。
古墓沟人生存的干燥环境,使墓地内的部分人体保存完好,成了干尸。对这片地区出土干尸进行过解剖,肺内碳尘、硅质物不少,说明日常炊煮烧柴草经常有风沙迷漫,它们对罗布荒原上古代居民身体产生着影响。保存完好的女尸,浅色头发,眉弓发育,鼻骨挺直的形象,明显具有高加索人种特征。这一结论,与人类学家对墓地出土人骨进行体质人类学测量的结果完全一致。而发展到汉代楼兰王国时期,楼兰居民的种族构成明显有了新的发展,与高加索人种共生的,还有蒙古人种的存在。亚欧旧大陆上的古代居民看来都曾在探索、开拓的过程中,把这片并非绿草如茵的土地作为过自己的驻脚点,希望能够在此营造美好的家园!
砍林伐木,破坏环境,这一恶果到距今2000年前的楼兰、鄯善王国时期,已逐渐引起人们的注意。出自楼兰荒原的一件卢文木简,规定“绝不能砍伐小树”,“严禁砍伐活树,砍伐者罚马一匹”。经过2000年的实践、体验,人们开始认识到滥砍林木对王国生存环境产生的严重影响。
汉代楼兰,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适应丝绸之路要求,当年的楼兰王国子民,要承担为往来官吏、使臣负水提粮,导引路线的责任。
人口增加,过境商业繁荣,对楼兰沙漠田的农业生产,肯定增加着不小的负担,在这里出土的晋简上有“宜渐节省使相周接”这类文字,透露着粮食供应的紧张。
楼兰及继后西域长史府所在的屯戍中心,公元4世纪逐渐废弃。
其中的原因不排除在干旱地区河水变化导致的困难。但当时大的社会形势,也是一个必须关注的事实。公元4世纪后,自敦煌进入西域的古道有了很大的发展,除了通过伊州(今哈密)一途外,还有新开拓、交通更为方便的大海道,经疏勒河翻库鲁克山进入高昌。负责西域屯田的戊己校尉府,这时就驻节在高昌。这条路线可以避开‘白龙堆’这一雅丹地貌导致的交通困难。交通路线变易,会立即使楼兰失却在丝路上的地位,失掉必要的、有组织的维持灌溉农业的力量。这样,人工绿洲的消亡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人类利益的趋动,在这里又是一个导致环境改变的力量。
楼兰考古,有待展开的问题还有很多。罗布荒原上发现的古代遗址有数十处,目前真正做过一点工作的不过几处,待填补的空白不少。
楼兰考古100年的历史经验,使我们对21世纪将可能继续展开的楼兰研究充满了信心和希望。罗布淖尔地区面临的进一步开发、建设及与之伴随的考古、历史、地理、环境等诸多学科的考察研究,必将会有新的更加丰富的成果。这是时代提出的要求,在这一新的历史进程中,人们可以期待楼兰考古展开全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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