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地风物—老虎灶的兴衰
【以稿换稿】 作者:佚名 发布:2015年04月15日 阅读: 次 【繁体中文】【小 中 大】
老虎灶就是水灶,苏州人都这么叫,它既指烧水的灶头,也指拥有这水灶的熟水店。为何叫“老虎灶”呢?因为那灶下有个坑,出灰用的,样子像张开的虎口;那灶后高高耸起的烟囱呢,倒特别像一根坚挺的老虎尾巴,不过那老虎屁股倒是好摸的,我们常常看到上面围满了小孩的衣裤和尿布。
听一位老苏州说,苏州的老虎灶大多是建造在桥边的,道理很简单,我想,是便于取水。也对也不对。是为了便于取水,但不是直接从那个所在地的河里取水,上谱的做法是吃“胥江水”的,据说那是活水,水质好。那时,苏州有专门运输水的船,运到桥脚边老虎灶处泊下,老虎灶就有人到船上挑水上来,倒在老虎灶里储水的缸里。
苏州桥多,“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可以想见,那时候,桥边一只只的老虎灶方便了多少居民的日常用水啊。当然,不靠河的地方也很多,也少不了老虎灶。我家弄堂里那家老虎灶就离河有点路,这就有了以下这个人物―――长子,他是为老虎灶挑水的。
“长子”,是大伙对他的惯常称呼,我至今不知他姓甚名谁。高挑个,红脸膛,小时候看见他,我马上就下意识地想到三国里的关公。他的脸真叫红,没喝一点酒倒像那脸红耳赤的醉汉。他因为挑水要下河的缘故,除了冬天长年穿一双草鞋。挑水的家什是常见的水桶,一根竹扁担。两只水桶面上都浮着一块狭长的木板,木板两头各钻洞系绳,系在水桶柄上,它的作用我在中学里上物理课时才明白,是为了防止水因共振作用而溅出桶来。他一边挑着担,健步如飞,一边嘴里哼着最原始的的调子“哼唷,吭唷……”有力的节奏伴着坚实的脚步,渐行渐远。按照鲁迅先生的说法,长子便属于民歌中的“杭唷杭唷派”吧。
“长子”就寄宿在老虎灶里的一间小披屋里,生活是极节俭的,夏天,我看见他的粗瓷碗里常是开水泡饭加萝卜干。挑水的收入想来是十分有限的,听他口音是苏北或淮北人,十余年没见他有家室,也未见他回过家。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们那儿普遍装自来水时,“长子”便注定要失业了。后来,便不知他到哪儿去了。
几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的生活在脑子里留下了够多够新鲜够强烈够深刻的刺激,也筛选掉了无数无谓无价值的信息,但有那么一个角落里竟还保存着“长子”这么一个和我素无深交的最底层人的印象,一经调动,马上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脑子里,真是奇怪。
我住的杨安弄离新民桥河边约有三四分钟路,离我家两三开门面的这家老虎灶,就到新民桥边的山塘河里直接取水,不知是否为了节支,没用胥江水。
那家老虎灶屋里地方较大,进门就有六七口“七石缸”。苏州人有句俗话,说人在家里逞凶,在内部坐大,叫“七石缸,门里大”。那是引申意,本意是指这缸大出不了门―――它的直径比门的宽度大。据说,置这种缸的所在(一般是工作场所)是先安放了缸再造门的;不过,我家隔壁的老虎灶是用一排“室板”(又称“排门板”)取代门的,就不存在这个问题。那水缸真大,“七石缸”的“石”是容量单位,一石等于十斗。这缸我们两三个小孩手拉手才能围得住。我小时候经常趴在缸沿上,探出头朝水里张望,这时老板就要郑重叮嘱我:当心啊,掉下去要沉煞脱格。我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用的是河水,毕竟不干净,不过不用担心饮水卫生问题,他们会用一种叫明矾的东西来“定脚”,定过脚的水清碧如泉,而且他家有六七口大缸,可以一口一口轮流转过来用。长子挑来一担一担的山塘河水,倒入用空的缸里,满了以后就加明矾,这是一种净水剂,它在水中分解后与水中的杂质一起沉淀到缸底。一缸水净化后,缸底会有一层白色的“脚脚头”。积得多后,就要清除掉这水脚。这时,就是老板显身手的时候了。只见他用一根一握粗细的黑色长胶管,一头插到水底有水脚处,随后将口含住手上胶管的另一头,屏住气,用力一吸,由于管内空气被吸走,于是产生一种“虹吸”现象,水脚就向他口里而去,而他则在水将到他口里的一刹那,迅速将管口从嘴里拔出对着地上放水处,带着水脚的浊白色的水源源不断被抽出,直到抽干净为止。
这家老虎灶的老板叫二其,人很长大,大约有一米八左右。我小时候很想成为专业篮球运动员,因此很有一段时间对他的身材羡慕不已。老板娘叫阿素,人却瘦小玲珑。大约由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一本样板戏《沙家浜》唱红大江南北的缘故,背后叫她“阿庆嫂”的居多。
老百姓就有老百姓的“日脚”,有他的甜酸苦辣,喜怒哀乐。这对夫妻虽不能说他们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地步,但子女众多,一生就生了五个光郎头加一朵金花。一家八口八张嘴,张开眼睛要吃饭的,正是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经济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于是常常会有吵嘴的事,而“阿庆嫂”又是个喉咙喊出来响半条弄堂的人,一听见那尖利的声音,我们就猜测―――又不知为了啥事体?吵的结果大抵是以“阿庆”的败北而告终,一来是“好男不同女斗”,再好胜,与老婆较真,终究算不得英雄;二来“阿庆嫂”一般是占点理,当然“得理不让人”,再加上“啪啪啪”机关枪似的嗓门和架势,到最后总是二其愤愤地甩下一句“娘希匹”,“才(全)勿归我啥体”,怒冲冲拂袖而去了事。但“阿庆嫂”还勿买帐,要对着他的背影追加一句:“亻奈有本事勿要转来!”顺风旗是扯足的。当然,到了晚上老板还是要回来的,他又能到哪里去呢?还是偃旗息鼓的好。
“文革”一起,小小老虎灶竟也受到波及,一度关掉,害我们附近居民都要到较远的地方去泡水。老板、老板娘各被分配到其他的水灶去。阿素曾到星桥堍一家老虎灶做过几年,直至退休。可是前几年,就在老的老虎灶斜对面,又冒出一个水灶,不过已无“老虎”的样子,像个小锅炉,大家提着瓶到一水龙头上去放热水,一角钱一瓶,意趣径庭,只觉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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