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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铁城

以稿换稿】【繁体】  作者: 佚名   来源: 网络整理   阅读 次  【    】【收藏

早晨起床就看见床底那双皮鞋。平日里,它们乌黑发亮,而眼下,乌乌的鞋面蒙着一层白白的尘土,我微微一笑,心想,这一定是昨晚的月色。

皮鞋如舟。载我在月光里漫游。陪伴我的,是同样酷爱夜游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个画家,身材瘦小,但腰杆挺直。浓密的大胡子怎样也掩盖不了他那特有的悲天悯人的神情。他双手交互抱在胸前,像古人一样走在月光下。不用说,他的影子更加瘦小,更加单薄。像一片微风就能撼动的草叶。在无人的郊野,这样的影子是微不足道的。我这几年盲目地雍肿,扩充自己的势力,身影也一定不雅观。幸好我的朋友自顾自地走着,像荒原上的一只若有所思的狼,不然,又该揶揄我几句了。

出城朝东已过北山,下了一个坡,上了一个坡,青鸟山就到了。夜里没有鸟语,偶尔有,也不过是鸟儿梦中所言。青鸟山下累累的坟冢在月色中更显幽深。那一片住占坟场的相思树正在进行隔世的相思,白天看上去尚且阴风暗雨,夜晚自不必说,何况月色又给它们镀上一层薄薄的、粉碎性的迷茫。沿青鸟山南麓傍江而行,一路可见山高月小之佳境,只可惜,秋水盈盈,分明是水未落而石未出。

我们都说月色真好。叹息这空旷的月夜,这无垠的荒野,只我们两个闲人。这不是八百九十多年前东坡先生的叹息吗?这里霜露未降,木叶未脱,但人影在地,敢说与东坡先生漫游之夜无异。想想作为人,胸中若少了半亩月色,一锄溪涧,少了这起伏连绵的山山岭岭,该是多么的乏味和沮丧。而心中泯灭了大自然的真趣和生机,又那来人间的温情和眷恋?

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山之隅我们驻足良久。看月光在别处的冈峦跳荡。

不过二、三里,木棉村到了。村头竹荫筛月影、隐隐绰绰。关于木绵村,前人有诗云:且向木绵村外望,寒鸦已逐牧牛归。寒鸦早已归巢,牧牛也早已在栅栏里反刍它们艰难而悠闲的岁月。村中传来一阵扑扑声,像是谁在捣衣。我的朋友应声吟起唐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此言既出,我心竟渐渐生出些悲凉来。征人远戍,万户捣衣,万妇心碎,何其凄恻。远古的月光中那一幕幕场景徐徐游荡而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过了木棉村,即往村边山坳攀援而上。坳那边就是铁城。宋人依山势之险筑城而戍,以抵御蒙古人的入侵。峭壁森列如铁,因而呼之铁城。当年的细柳营至今湮没无迹,依稀可辨的无非是几道荒草为伴的残垣。东西峭壁间两块硕大的摩崖石刻默默相对,一任山鹰拍击,青苔攀附、千百年来无声无息地向后来者诉说铁城往日的荣耀。沿着今人凿通的捷径,我们默然进入铁城领地。一前一后。前言后语。声音如同古人。站在坳顶,就象站在铁城的肩膀上。青山如壁如围,月光用灵巧的手笔绘出它们旷古凄清的轮廓。曾经在白天偃卧过的松树林在坳底隐约可见,只是微弱的松涛无力浮到我们所置身的高度。最清晰可见的是一泓仿佛若有光色的池塘。塘边游走着一盏时暗时明的渔火。对山住有一、两户人家,相隔一里许,一只狗仍然嗅到异味,知有不速之客夜访铁城。狗吠声在对面山脚黑黝黝的竹林间炸响,然后朝我们逼来。不觉心中有点发毛。竹林里有一盏不易觉察的煤油灯,像是那只狗昏黄的眼睛。月光不再是恬静的了,而是充满动物性的骚动。狗吠声毫无忌惮地穿破寂静的夜空,惊动了千年的铁城。声音在四周的峭壁间回荡,竟携带少许金戈铁马的况味。这畜生一定通幽冥、懂历史,谙知人情事故,不然,何以爆裂出如此悲怆荒凉的声响?

我深切地感觉到它才是铁城穿越时空的主人。是它主宰着千年的寂寞,是它用嗅觉守护着铁城的宁静,是它用沸腾的野性控制着山中的格局。

狗吠声最终还是渐渐平息了。也许是它终于嗅出我们不会有大的举动,再叫也是枉费心机,于是就不叫了。我们在一块剖开的岩石前站着,被那种耀眼的光泽吸引了。它不仅仅承担月色,传递月讯,它本身似乎也在透出那种可与宇宙对视的光芒。想当初它一副风雨沧桑的面孔,被灰暗的败叶藓迹掩埋,有谁知道它有着如许坦白纯粹的襟怀。

我们沿着来路退出铁城,身后传来几声空旷的狗吠。那苍凉的送客的音响在身后的绝壁间雷霆般颤动、荡漾,带着铁器般的和声。

在归途略为黯淡的月色中,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铁器在铁城里永远消散了吗?戍守铁城的士卒,是否都平安地回到了他们的故乡。并在途中折断他们的刀戟。回不了故乡的士卒啊,是否枕着闪亮的刀枪长眠在青山之麓,任尘掩颜容,风蚀骨骼。当兵器腐朽成一堆斑驳的锈迹时,他们最后的遗骨闪发出最后一道寒光。没有人知道,那寒光是不是深闺梦里的最后一线希望。那寒光,至今仍流淌在月色里,沉淀在岩石内,涌动在这个季节不再出没的萤火虫的躯体中……

作者自识:铁城在广西宜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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